
参考来源: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、〈天人三策〉等相关史料。 部分章节仅代表笔者个人观点,请理性阅读。
未央宫的铜兽香炉里,瑞脑的香气已经散尽。
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
汉武帝刘彻,年轻的皇帝,正独自站在殿中。
他盯着殿外那棵在月光下显得狰狞的老槐树。
殿门紧闭,隔绝了外界的寒意,却隔绝不了他内心的焦躁。
“陛下,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了。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帷幕后响起,是常侍严助。
刘彻猛地回头。
他的眼中没有皇帝的威严,只有一丝被压抑的怒火。
“睡下了?还是在等朕低头?”
刘彻的声音很轻,却透着寒意。
就在今天下午的朝会上,他提出的“兴修水利,备战匈奴”的提议,再次被否决了。
否决他的,不是满朝文武。
而是他那位端坐在帘后,尊崇“黄老之术”,讲究“无为而治”的祖母——太皇太后窦氏。
“陛下,太皇太后说,天下初定,当休养生息。”
“休养生息!”刘彻低吼一声,袖袍猛地一甩。
“匈奴的铁蹄踏遍了长城内外,朕的子民在哀嚎,黄老之术叫朕‘无为’?”
他感到一种刺骨的无力。
他是天子,却像个傀儡。
他需要一把剑。
一把能刺穿这“无为”大网,能让他真正“有为”的剑。
他需要一种理论,一种能告诉所有人——他,刘彻,才是天下的唯一主宰。
“严助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
“去把那份对策拿来。”
“哪一份?”
“那个叫董仲舒的广川儒生。”
“陛、陛下……”严助的声音在发抖,“太皇太后……她最厌恶儒生。”
“拿来!”
刘彻的目光转向那尊冰冷的香炉。
他知道,他要的不是儒家的仁义道德。
他要的,是董仲舒在对策里提到的那八个字。
“君权神授,天人感应。”
这,才是他真正想要的“帝王术”。
01
建元元年的长安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。
这座帝都的主人,名义上是年仅十六岁的刘彻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未央宫的真正主宰,是东宫长乐宫里的那位老人——太皇太后窦氏。
窦氏,一个传奇的女人。
她辅佐了文、景二帝,一手缔造了“文景之治”的盛世。
她坚信黄老之术的“无为而治”。
她认为,帝国就像一棵大树,不需要过多修剪,便能自行繁茂。
刘彻,却不这么想。
他年轻,雄心勃勃。
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,眺望北方的阴山。
他能闻到匈奴战马带来的血腥味。
“无为?”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冷笑。
“无为,换来的就是边境的烽火和屈辱的和亲!”
他渴望权力,渴望建立超越祖父和父亲的功业。
但他被困住了。
朝堂之上,丞相卫绾、太尉田蚡,皆是窦氏的羽翼。
他们口中念的,是《道德经》。
他们行事的准则,是“清静无为”。
刘彻提出的任何一项积极政策,都会被这四个字轻易挡回。
“陛下,强行作为,有违天道。”
“陛下,与民休息,方是圣君所为。”
刘彻厌恶这些陈词滥调。
他更厌恶自己像个摆设。
他需要一个破局的契机。
一个能让他从祖母的阴影下,名正言顺走出来的理由。
他知道,窦氏的黄老之术,有一个巨大的“漏洞”。
黄老之术讲“道法自然”,讲道法自然”,讲“无为”。
但它无法解释一件事——灾难。
地震、洪水、日食、旱灾。
如果“道”是完美的,为何会有这些?
如果“无为”是对的,为何上天会降下惩罚?
窦氏和她的信徒们,对此的解释是“自然现象”。
刘彻却敏锐地察觉到,这是一种可以利用的武器。
他缺的,是一个能将这武器理论化、系统化的人。
他需要一个“翻译”。
一个能“翻译”上天旨意,并将其变为皇家权威的人。
就在此时,一场“贤良对策”开始了。
这是刘彻登基后的第一次大规模选拔人才。
他亲自出的题目,充满了对“天道”与天道”与“人治”关系的探寻。
他不是在考校经义。
他是在寻找那个能为他铸剑的人。
朝臣们举荐了上百人。
刘彻坐在高高的御座上,看着那些儒生、法家、纵横家。
他们的对策,或辞藻华丽,或陈旧迂腐。
刘彻昏昏欲睡。
直到那份对策被呈上来。
字迹刚劲,文风朴实。
但里面的内容,却让刘彻瞬间坐直了身体。
“臣闻天生民性,有善质而未能善,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,此天意也。”
“天意?”刘彻的指尖微微颤抖。
他继续往下看。
“国家将有失道之败,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,不知自省,又出怪异以警惧之,尚不知变,而伤败乃至。”
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刘彻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脊背直冲头顶。
这就是他要的!
灾难,不是“自然现象”。
是“天”对天”对“失道”的“谴告”!
“天”是有意志的!
而谁是“失道”之人?
可以是丞相,可以是太尉,甚至……可以是任何阻碍皇帝的人。
刘彻的目光,穿透了宫殿,仿佛看到了长安城外的董仲舒。
他看到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儒生。
更看到了他手中那把淬了“天意”剧毒的利剑。
“来人。”刘彻的声音压抑着兴奋。
“宣,广川董仲舒。”
02
董仲舒踏入宣室殿时,内心是忐忑的。
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,治《春秋》公羊学。
他沉浸在经书的世界里,一沉就是三十年。
他甚至因为过于专注,“三年不窥园”。
他来长安,是抱着“致君尧舜”的理想。
他想用儒家的仁义道德,去规劝这位年轻的君主。
可他没想到,皇帝召见他时,问的第一个问题,却和仁义无关。
“董先生。”
刘彻屏退了左右,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们二人。
“朕问你,天,会说话吗?”
董仲舒愣住了。
这是一个近乎孩童的问题,却又蕴含着最深的哲理。
他深吸一口气,俯身下拜。
“回陛下。天不言,以象示之。”
“象?”
“是。”董仲舒的声音沉稳下来,是。”董仲舒的声音沉稳下来,“日食、月食、星辰逆行、山崩、地动……皆是天之‘象’。”
刘彻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如何解‘象’?”
“《春秋》公羊学,讲究‘大一统’。”董仲舒开始阐述他的核心思想。
“天下万物,皆受命于天。天以‘元’统领四时。”
“而人君,受命于天,代天理民。”
刘彻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他听懂了董仲舒的潜台词。
“天”是最高意志。
“皇帝”是皇帝”是“天”在人间的唯一代理人。
“那……黄老呢?”刘彻试探着问。
董仲舒微微皱眉。
“黄老之术,讲‘道法自然’,近于无君。长此以往,君不君,臣不臣,天下纲常何在?”
这句话,正中刘彻下怀。
“好一个‘近于无君’!”刘彻击掌。
“那依先生之见,朕该如何?”
董仲舒抬起头,目光灼灼。
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。”
刘彻沉默了。
他看着董仲舒。
董仲舒以为皇帝在犹豫。
他以为这位年轻的帝王,在权衡利弊。
他想继续陈述儒学的好处,仁政、爱民、教化……
但刘彻,想的根本不是这些。
刘彻在想的是:
如果“独尊儒术”,那么解释独尊儒术”,那么解释“天意”的权力,就从“百家”手中,收归到了百家”手中,收归到了“儒术”一家。
而“儒术”的最高领袖,是皇帝。
这意味着,解释“天意”的最终权力,在皇帝手中!
“好。”刘彻只说了一个字。
他站起身,走到董仲舒面前。
“先生之言,深得朕心。”
他没有说,他看中的,不是“儒术”的仁义。
而是“儒术”外衣下,那套儒术”外衣下,那套“天人感应”的政治逻辑。
这套逻辑,完美地解决了他的困境。
它将皇权,从“无为”的束缚中解放出来。
它将皇帝,从“道”的执行者,变成了道”的执行者,变成了“天”的代言人。
它给了刘彻一把无坚不摧的武器。
每当有灾难发生,他就可以宣称:
“这是上天在示警,因为某某某(通常是他的政敌)失德了!”
每当他要发动战争,他就可以宣称:
“这是上天在昭示,朕在替天行道,行‘大一统’之功!”
这,才是“独尊儒术”背后,最冰冷的独尊儒术”背后,最冰冷的“帝王术”。
董仲舒,这位伟大的哲学家,以为自己找到了实现理想的圣君。
他不知道,他只是为这位圣君,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。
刘彻对董仲舒的欣赏,很快就传到了长乐宫。
太皇太后窦氏,震怒。
在她的“黄老”世界里,儒生是最讨厌的群体。
他们繁文缛节,夸夸其谈。
更重要的是,他们鼓吹“有为”,鼓吹有为”,鼓吹“集权”。
这与窦氏“休养生息”的国策,背道而驰。
“儒生误国!”
窦氏在病榻上,对她的侄子,丞相窦婴说道。
“当年商鞅以法家乱秦,今日董仲舒欲以儒术乱汉!”
她下达了一条命令。
“召集黄老门生,与那董仲舒,当殿辩论!”
她要当着满朝文武,当着她那羽翼未丰的孙儿的面,彻底撕碎儒家的虚伪。
她要让刘彻明白,谁,才是大汉的掌舵人。
一场风暴,即将在朝堂上掀起。
刘彻得知这个消息时,正在研究一份关于匈奴的边报。
他只是淡淡一笑。
“辩论?”
“也好。”
“朕也想看看,是‘无为’的盾坚固,还是‘天意’的矛锋利。”
他知道,这不只是一场学术辩论。
这是一场政治豪赌。
赌赢了,他将亲政。
赌输了,他将继续当那个傀儡皇帝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他的对手,那位黄老学派的领袖,辕固生,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致命的问题。
03
朝会大殿,庄严肃穆。
刘彻高坐御座。
他的左手边,是太皇太后窦氏的帷帐。
虽然隔着纱帘,刘彻仍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寒意。
殿下,文武百官分列。
但今天的中心,是两个人。
董仲舒,儒生代表,衣冠整洁,神色平静。
辕固生,黄老大家,须发皆白,气势凌人。
辕固生,是窦氏的老师,是黄老学派的泰山北斗。
他看董仲舒的眼神,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辩论开始。
双方引经据典,从“道”的本源,辩到道”的本源,辩到“治”的手段。
董仲舒讲“仁政爱民”,讲仁政爱民”,讲“教化万方”。
辕固生讲“清静无为”,讲清静无为”,讲“与民休息”。
两人唇枪舌剑,互不相让。
刘彻静静地听着。
他发现,这些高深的理论,都无法打动他。
他要的不是理论,是结果。
眼看辩论陷入僵局。
辕固生突然冷笑一声,抛出了那个他准备已久的问题。
“董先生。”他高声道。
“你言必称《春秋》,以儒为尊。”
“敢问,《汤武革命》,是臣弑君,还是顺天应人?”
大殿之内,瞬间死寂。
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!
汤武革命,是商汤推翻夏桀,周武王推翻商纣。
这是儒家推崇的“顺天应人”的典范。
但是,在大汉朝!在皇帝面前!
公然讨论“臣子推翻君主”的合法性,这是找死!
如果董仲舒回答“是顺天应人”。
那就等于承认“造反有理”。
皇帝刘彻,会怎么想?
如果董仲舒回答“是臣弑君”。
那他就等于否定了儒家经典,自扇耳光。
窦氏的帷帐里,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。
她很满意辕固生的机锋。
刘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。
他盯着董仲舒。
这个陷阱,太毒辣了。
它直接把“儒术”和儒术”和“谋反”划上了等号。
全场的目光,都聚焦在董仲舒身上。
董仲舒的额头,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他沉默了。
他知道,无论他怎么回答,都是错。
他掉进了黄老学派精心设计的语言陷阱。
“怎么?”辕固生步步紧逼,怎么?”辕固生步步紧逼,“董先生的《春秋》,没教你这个吗?”
董仲舒的嘴唇在颤抖。
他一生治学,何曾受过如此窘迫?
刘彻的心,沉了下去。
他意识到,他看中的这把“剑”,可能要折了。
如果董仲舒今天倒下,“独尊儒术”就将成为一个笑话。
他这个皇帝的权威,也将再次被黄老之术死死压住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。
董仲舒突然抬起了头。
他没有回答辕固生的问题。
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。
他转向刘彻,高高下拜。
“陛下!”
他的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决绝。
“臣不与辕固生辩论。”
“臣,要与天辩论!”
什么?
满朝哗然。
与天辩论?他疯了吗?
辕固生也愣住了:“董仲舒,你休要故弄玄虚!”
董仲舒不理他,只是对着刘彻。
“陛下,黄老之术,只知‘道法自然’,却不知‘天人之际’。”
“臣请问陛下。”
“若上天示警,降下灾异,是何故?”
刘彻心中一动。
他知道,董仲舒要出招了。
他沉声配合道:“是朕,或朝臣,有失德之处。”
董仲舒再拜。
“然也!此乃‘天人感应’!”
“天,视陛下为子。子有过,父当警之。”
“故而,灾异,非天灾,乃天父之爱也!”
他话锋一转,直指辕固生。
“而黄老之术,视灾异为‘自然’,是无父无君之言!”
“陛下有德,天降祥瑞。”
“陛下有失,天降灾异。”
“这,才是君臣父子之道,才是天地纲常!”
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“汤武革命”的陷阱。
他直接跳出了那个陷阱。
他不再讨论“臣是否可以弑君”。
他开始定义“天如何警示君”。
他把皇权,和“天意”进行了强行绑定!
刘彻的呼吸急促起来。
他明白了。
董仲舒的核心,不是“仁义”,不是仁义”,不是“礼法”。
是“天谴”!
是把解释“天意”的权力,牢牢抓在皇帝手里!
辕固生脸色煞白。
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。
如果他反驳“天人感应”,就等于说天人感应”,就等于说“老天爷不管皇帝”。
那皇帝的“天子”身份,从何而来?
如果他承认“天人感应”,他就必须承认,他所信奉的天人感应”,他就必须承认,他所信奉的“无为”,在“天意”面前,一文不值!
刘彻站了起来。
他走下御座,一步一步,走到大殿中央。
他没有看董仲舒,也没有看辕固生。
他看向那道紧闭的帷帐。
“祖母。”
他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传遍了整个大殿。
“孙儿以为,董先生所言,甚合天道。”
“朕为天子,自当‘上承天意,下安黎民’。”
“若无感应,何来天意?”
“若无‘有为’,何以‘安民’?”
“祖母所尊崇的黄老之术,是否……也该顺应天时,变一变了?”
帷帐之后,一片死寂。
许久,传来一声苍老的,带着极度疲惫的叹息。
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……”
“彻儿,你长大了。”
“随你吧。”
那一刻,刘彻知道,他赢了。
他赢得的,不是一场辩论。
而是一个时代。
一个独属于他刘彻的,“有为”的时代。
而董仲舒,他那套“天人感应”的理论,就是这个时代的开幕词。
04
辩论结束了。
辕固生黯然退场。
黄老之术,在朝堂上的统治地位,随着窦氏那声叹息,轰然倒塌。
刘彻当场下令。
“擢董仲舒为江都相。”
这不是一个最高的官职,但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。
儒家的春天,到了。
但刘彻,并没有立刻“独尊儒术”。
他很清醒。
他知道,董仲舒给他的,是一套工具。
现在,他要亲自检验这套工具的威力。
他需要一个机会。
一个将“天人感物”从理论变为政治现实的机会。
机会,很快就来了。
建元六年的夏天,长安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。
宫室摇晃,人心惶惶。
若是往常,按照黄老之术,朝廷会下令“安抚百姓,各自归家”,便不了了之。
但这一次,刘彻不这么想。
他连夜召集了心腹大臣,包括董仲舒。
地点,依然是宣室殿。
“诸位。”刘彻的表情凝重,诸位。”刘彻的表情凝重,“地动山摇,此乃天垂异象。”
大臣们面面相觑。
他们不明白皇帝的意思。
“陛下,地震乃地龙翻身,自古有之……”一位老臣试图按老规矩打圆场。
刘彻打断了他。
“不。”
“这是天在谴告!”
刘彻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丞相田蚡的身上。
田蚡,是窦氏的外戚,虽然窦氏已失势,但他依然手握大权。
最重要的是,他处处阻挠刘彻的新政。
刘彻看着田蚡,缓缓开口。
“董先生,依你之见,此次地震,所为何来?”
董仲舒出列。
他知道,皇帝在等他递上那把刀。
“回陛下。”
“《春秋》有载,地动,乃阴盛阳衰之兆。”
“阴,主臣下。阳,主君上。”
“地动,是为臣下有不轨之心,或权势过重,侵扰君威!”
“轰!”
田蚡如遭雷击,当场跪倒在地。
“陛下!臣冤枉!臣对大汉忠心耿耿啊!”
大殿内的空气,冷到了冰点。
所有人都明白了。
皇帝,要杀人了。
用“天意”杀人。
刘彻面无表情。
“丞相。”
“朕,没有说你。”
“朕说的是,这‘天意’,不可不察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变得威严无比。
“朕为天子,当为天分忧。”
“传朕旨意!”
“丞相田蚡,德不配位,致使阴阳失和,上天示警。”
“罢免其丞相之职,闭门思过!”
田蚡瘫倒在地。
他到死都想不明白,自己兢兢业业,怎么就“德不配位”,怎么就德不配位”,怎么就“阴阳失和”了?
他只是,在朝堂上,反对了皇帝几次而已。
刘彻看着瘫软的田蚡,心中没有一丝波澜。
他成功了。
他用一场地震,兵不血刃地罢免了一位权势滔天的丞相。
这就是“天人感应”的威力!
从此,满朝文武,噤若寒蝉。
他们开始害怕。
不是害怕皇帝。
而是害怕“天”。
他们害怕日食,害怕月食,害怕洪水,害怕旱灾。
因为任何一场灾难,都可能成为皇帝手中的利剑,指向自己的脖子。
刘彻,终于将“天意”的解释权,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。
他成了“天”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。
他的意志,就是天意。
这,才是“独尊儒术”的真正目的。
董仲舒所描绘的“仁政”蓝图,在刘彻的政治棋盘上,只是一个华丽的注脚。
刘彻真正看中的,是“天人感应”这个内核。
这个内核,可以让他:
对内,清除异己,集中国权。
对外,发动战争,开疆拓土。
当他决定北击匈奴时,他不再需要和大臣们辩论是否“劳民伤财”。
他只需要等待。
等待一个“天意”的信号。
比如,一颗流星划过北方的天空。
他就可以宣布:“天命在朕,当扫平匈奴,一统天下!”
谁敢反对?
反对,就是违背天意。
董仲舒,这位儒学大师,他以为自己开启了一个“王道”的时代。
他错了。
他开启的,是一个“神道”的时代。
一个皇权被神化,被无限放大的时代。
而刘彻,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位,也是最伟大的“神”。
05
“独尊儒术”的政令,如同一道春雷,传遍了整个大汉。
长安城内,一夜之间,黄老之言绝迹。
取而代之的,是琅琅的《春秋》诵读声。
刘彻下令,设立“五经博士”。
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这五部儒家经典,成为了帝国的官方教科书。
非五经博士,不得入仕。
这等于,堵死了其他所有学派的晋升之路。
天下的读书人,为了前途,不得不涌向儒学的大门。
一个以儒家思想为统一意识形态的帝国,开始成型。
董仲舒,被尊为“儒宗”。
他的“天人感应”学说,被写进了教科书,成为了帝国的核心政治理论。
刘彻对此非常满意。
他要的,就是这种“大一统”。
思想上的“大一统”。
有了思想的统一,他才能推行他所有的“有为”政策。
他开始着手解决匈奴问题。
他不再满足于和亲与防守。
他要进攻。
他要让匈奴,这个盘踞在帝国北方的噩梦,彻底消失。
朝堂上,依然有反对的声音。
“陛下,连年征战,国库空虚,百姓疲敝。”
“陛下,文景二帝休养生息,方有今日之盛,不可轻启战端啊。”
刘彻冷冷地看着这些大臣。
他没有辩论。
他只是等。
元光元年,夏,黄河决口。
大水淹没了数个郡县。
刘彻在朝堂上,拿出了一份奏折。
是董仲舒的。
董仲舒在奏折里写道:
“黄河决口,水属阴。此乃边境阴邪之气(指匈奴)过盛,侵扰中华阳气所致。”
“天意示警,若不扫除阴邪,必有更大灾祸。”
刘彻将奏折摔在地上。
“诸位都听到了吗?”
“天意!”
“匈奴不除,天意不宁!”
“朕,决意发兵北伐!”
满朝文武,鸦雀无声。
他们无法反驳。
因为,这是“天意”。
马邑之谋,卫青的崛起,霍去病的封狼居胥……
一场场波澜壮阔的战争,拉开了序幕。
大汉的铁蹄,踏遍了漠北。
刘彻的功业,超越了历代先祖。
而这一切的起点,都源于董仲舒的那套理论。
“天人…感应…”
刘彻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,眺望远方。
他低声念着这四个字。
这四个字,比百万雄师,更好用。
它让刘彻的权力,达到了顶峰。
但也在这时,刘彻发现,这把“剑”,开始反噬了。
董仲舒,这个理论的创造者,开始变得“不听话”了。
董仲舒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。
他创造“天人感应”,是为了天人感应”,是为了“约束君权”。
他的本意是,皇帝你既然是天子,就要做好。
你如果做不好,老天爷会用灾难来惩罚你。
他希望皇帝能因此“修德行善”。
但他低估了刘彻的政治手腕。
刘彻,巧妙地将“约束君权”的理论,变成了约束君权”的理论,变成了“强化君权”的工具。
皇帝永远是对的。
灾难,永远是“臣下”的错。
董仲舒看不下去了。
他开始频繁上书。
今天,他说“陛下大兴土木,有违天和”。
明天,他说“陛下穷兵黩武,百姓困苦”。
他试图用自己创造的理论,来“谴告”皇帝。
刘彻开始厌烦他了。
“董仲舒,以为朕真的怕天吗?”
刘彻在宣室殿里,对着严助冷笑。
“朕,就是天!”
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传声筒,不是一个指手画脚的老师。
一场针对董仲舒的阴谋,开始酝酿。
不久,辽东高庙发生火灾。
这又是一桩“天垂异象”。
刘彻照例,让百官“直言进谏”。
董仲舒的学生,吕步舒,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天真。
他拿出了老师董仲舒私下写的一份手稿,呈给皇帝。
这份手稿里,董仲舒详细分析了高庙火灾。
他得出的结论是:
“火者,阳也。高庙,祖宗之地。”
“此乃陛下德行有亏,不敬祖宗,天火示警。”
刘彻看完了手稿。
他没有愤怒。
他只是平静地将手稿,交给了御史。
“董仲舒,妖言惑众。”
“按律,当斩。”
06
董仲舒,被关进了大牢。
罪名,是“非所宜言”。
这位“儒宗”,这位儒宗”,这位“天人感应”的开创者,即将死于他自己创造的理论。
这,是何等的讽刺。
消息传来,天下儒生哗然。
他们想不通,皇帝既然“独尊儒术”,为何要杀儒家的领袖?
他们聚集在长安城外,为董仲舒请命。
刘彻,站在宫墙上,冷漠地看着这一切。
他要杀董仲舒吗?
不。
他要的是“驯服”。
他要让天下所有的儒生都看到。
“天意”的解释权,在谁的手里。
他可以捧你董仲舒上神坛。
他也可以让你董仲舒下地狱。
儒术,是朕的工具。
你们,也是朕的工具。
工具,就要有工具的觉悟。
董仲舒在狱中,一夜白头。
他想不通。
他一生追求的“王道”,为何会变成这样?
他想约束君权,为何反而成了皇权的帮凶?
他想起了那场辩论。
他想起了辕固生那个问题:“汤武革命,是臣弑君,还是顺天应人?”
他当时,为了迎合刘彻,回避了这个问题。
他用“天人感应”,偷换了概念。
他现在明白了。
他回避的,是儒家最核心的“民本”思想。
汤武革命,不是因为“天意”。
是因为“民意”!
是因为夏桀、商纣暴虐无道,失去了民心!
而他,董仲舒,亲手将“民意”的地位,让渡给了虚无缥 缈的民意”的地位,让渡给了虚无缥 缈的“天意”。
他又将“天意”的解释权,交给了皇帝。
他错了。
错得离谱。
他创造了一个怪物。
一个披着儒家外衣,内里却是法家集权的怪物。
牢门打开了。
刘彻的圣旨到了。
“董仲舒,免死。”
刘彻,终究没有杀他。
杀他,等于否定“天人感应”。
刘彻还需要这面大旗。
但他要让董仲舒,永远闭嘴。
董仲舒被释放了。
他没有再被启用。
他被“恩准”回家,养老,著书。
他成了一个政治上的活死人。
他回到了广川。
回到了他那个“三年不窥”的园子里。
他开始写《春秋繁露》。
他把他所有的思想,所有的忏悔,所有的警告,都写进了书里。
他试图,为他那个被曲解的理论,做一个最后的补救。
他写道:“天之生民,非为王也。而天立王,以为民也。”
(上天生下百姓,不是为了君王。而是上天设立君王,为了百姓。)
他试图,把“民”,重新拉回到民”,重新拉回到“天”与“王”的中间。
可惜,太晚了。
他的书,被列为经典。
但他的这句话,却被历代的帝王,刻意忽略了。
他们只取走了他们想要的。
那就是“天人感应”那把刀。
07
董仲舒死了。
在他死后,“独尊儒术”的国策,被刘彻的后代,坚定地执行了下去。
儒家思想,渗透到了这个帝国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天人感应”,成为了悬在所有帝王和大臣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刘彻,也老了。
他晚年,经历了巫蛊之祸,失去了太子,失去了皇后。
他变得多疑、暴躁。
征和四年,刘彻独自登上了泰山。
他要封禅。
他要再一次,与“天”对话。
可当他站在山顶,云海翻腾。
他感到的,不是“天人”合一的喜悦。
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。
他赢得了天下。
他打败了匈奴。
他建立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。
但他,也成了自己所创制度的囚徒。
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。
他梦见日食,梦见星辰坠落。
他开始害怕。
他害怕,这真的是“天”在谴告他。
谴告他的穷兵黩武。
谴告他的猜忌杀戮。
他,那个利用“天意”的帝王,最终,被天意”的帝王,最终,被“天意”所困。
他想起了董仲舒。
那个倔强的老儒生。
他想起了董仲舒临终前,托人带给他的一句话:
“陛下,天,在看。”
“天,就是民。”
刘彻在泰山顶上,老泪纵横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董仲舒,不是在跟他讲“帝王术”。
董仲舒,是在跟他讲“王道”的根本。
可惜,他明白得太晚了。
为了权力,他选择了“术”,抛弃了术”,抛弃了“道”。
他用“天人感应”这套天人感应”这套“帝王术”,神化了皇权。
但也为这个帝国,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。
当皇帝英明时,这套理论是集权的利器。
当皇帝昏庸时,这套理论就成了灾难的温床。
后世的皇帝,不再需要思考“民意”。
他们只需要“祥瑞”。
他们只需要,编造一个又一个“天降祥瑞”的谎言,来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性。
而“灾异”,则永远是灾异”,则永远是“奸臣”的错。
“独尊儒术”,最终,没有让儒家的独尊儒术”,最终,没有让儒家的“仁政”发扬光大。
反而,让董仲舒的“神学”,变成了禁锢思想的枷锁。
刘彻,这位伟大的汉武帝。
他看中的,确实不是文化。
他看中的,是“天人感应”这四个字背后,那无穷无尽的,解释天人感应”这四个字背后,那无穷无尽的,解释“天意”的权力。
这,才是帝王术的核心。
一个以“天”为名的,最彻底的天”为名的,最彻底的“人治”。
刘彻下山了。
他颁布了《轮台罪己诏》。
这是中国历史上,第一份皇帝向天下人认错的诏书。
在这份诏书里,他痛陈自己“穷兵黩武,劳民伤财”。
他宣布,停止对匈奴的战争,与民休息。
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似乎,想从“帝王术”的牢笼里,走出来。
他试图,回到他祖父和父亲的“黄老”之道。
回到那个“与民休息”的起点。
但历史的洪流,已经无法逆转。
那套被他“独尊”的理论,那套被他玩弄于股掌的独尊”的理论,那套被他玩弄于股掌的“天人感应”,已经和这个帝国的命运,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直到两千年后,依然在东方的天空中,回响。
创作声明: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采用文学创作手法,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。故事中的人物对话、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,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。